每个十岁的小孩从星期一开始就会期待周末的到来了,这期盼直到星期五为止都不会消停。只有醋醋除外,那个超忆症的孩子,她讨厌周末。因为周末总是最闲的时候,只要她一闲下来,无法忘记的负面记忆就会汩汩而出,没有任何的琐事来缓解,作业与每日码字所消耗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。但只要到星期一之后,她就会去上学,脑袋就会被新的数学题,几何、面积之类的给填满,然后暂时将负能量的东西抛到一边。
醋醋今晚睡不着了,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。她却毫无困意,像是喝了八罐罐装咖啡一样精神。因为宋笙的那句话,她产生了负面的情绪,然后那个负面情绪像钩子似的钩出了其他的负面情绪。听妈妈说过,睡不着的时候,越想要去睡就越睡不着。这个时候应该要去做点别的事情,让自己劳累。她悄悄地走出了房门,来到楼下小区,她走向一条幽静的小道,内心却吵闹无比,喧哗烦杂。
这是病症。醋醋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,患了这个病,好处不会多于坏处的。也许她的知识量能是别人的三倍左右,但她悲哀的记忆与思绪也将无限放大。如果叫她选择的话,宁愿做个白痴,喜乐的白痴。可惜了,这个病无法治疗、无法痊愈、无法缓解,她必须承认,它得伴自己一生了,就和她的名字一样。
一想到这个,她忽然愤懑莫名。恨自己这个脑袋,恨不得想把它抓出来踩两脚,虽然那样也许会当场去世。十岁小孩不该有的仇恨已经来到她心头,她恨目前能想到的一切。她恨这个病症,她恨这个世界,恨她还穿着睡衣,恨现在炎热的天气,恨自己在七月半还大晚上出来逛,恨作者给她取了个那么酸的名字。现在脑袋一想到什么,她都会仇恨它如杀父仇人。
“好吧,收一收……”醋醋在心里默念。
但已经收不下来了,她恨起了她平日里最爱的人,她的父母,违背了中国的传统美德——百善孝为先。她的母亲,多么慈祥的母亲,冬日里不惜冻僵手也会给她织一件上好的毛衣,在平日工作中却又是一个令人敬畏的职场女强人。那样的母亲,她却恨了起来!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,就是那不求回报的付出,母亲专有的奉献精神,让她一次又一次自卑,且感受到压力。
那她的父亲呢?她也讨厌她的父亲,严厉又不苟言笑,就如大多数的父亲一般。在国内顶尖企业做销售——准确来说是销售老大,日日挥洒汗水与体力,拿到了中国绝大多数人都忘却止步的薪水,给了她良好的生活环境……就是因为这个!就是因为这样,醋醋才这样的。若大家都是一个穷光蛋,她生在一个穷光蛋的家里,绝对不会还有闲心来负能,能在这里怨东怨西的。
还有那个编辑!醋醋在想,真的没人跟她说她穿西装其实不怎么合适吗。操着标准普通话,用那温柔的声音跟醋醋说着超气人的话,腰斩?虽然已经预料到了,但由她来说,这实在是太气人了!
宋笙的手机响了。现在凌晨快两点。
“哪个疯子……”她揉了揉眼睛,勉强接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。
“……”
没有任何话语,宋笙听到的声音,拥有的声音只有阵阵抽泣声,这让她马上精神起来,将耳旁的手机放下来看,显示着醋醋的手机号码。
“喂,醋醋?”
仍然是不语的抽泣声,这可把宋笙吓得不轻。吓得并没有穿什么西装,而是直接身着睡衣,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便急忙出了门,楼下有一辆白色的自行车,是宋笙还在乡镇,刚上初中时买的。并且大学随着宋笙一起来到城市,不过毕业之后,因为公司离家太远所以这辆自行车已经放置许久。只有在偶尔健身,或清明节踏青的时候还拿出来骑过几次。还有一件宋笙绝对不告诉其他人,十分羞耻的事情——这辆车刚买的时候,她将它取名为“车理瑞斯”。
因为地铁的末班车早已全部驰过,半夜出租车少之又少且费用极高,它变成了唯一一个比肉足奔跑要快的代步工具。虽然完全不知道醋醋那家伙犯什么神经病,但目前宋笙也只知道她家里的地址,所以只好往那一个地方前进,没有人的话就再说。
真是太麻烦了,当初进入编辑部的时候,总编和前辈们都没有说过,还会有类似于保姆的,照顾问题儿童的工作经验。宋笙这样一边想着,一边用她最快的速度踩着自行车。大约奔行了一半个小时,才到醋醋家的小区里。宋笙下了车也没停下双脚,不管体力是否到了极限,不管在中元节的夜晚出门是不是会巧遇阴兵借道什么的,依然强迫自己跑着。下车的那一刻宋笙就听到了,随着接近而愈发大声的抽泣声。
醋醋在一处公园长椅上蹲着哭泣,宋笙逐步走来,蹲下与她平视。
“看来是我做错了。”虽然刚刚吓得不轻,但她为了面子,还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。
她听到这声便停止了哭泣,却没回话,只是沉默抬头。
“编辑姐姐,你一般怎么去调和自己的心情?我想知道身为大人的做法。”良久,才蹦出这一句。
“这值得长谈。”她也坐到了长椅上,“总会有心情不好,浑浑噩噩的一两天,对于只活了二十四年的我来说也屡见不鲜了。但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,也算是一大部分了。偶尔也会想到,如果一直都是快乐的生活,那就像一大碗糖豆一样。你更喜欢一帆风顺,没有任何曲折的故事,还是喜欢道路崎岖,坎折无数的故事?”
“嗯……如果是这样的话,我喜欢更加荆棘铺满的故事。”
“对吧。”
“但是,我还是会有很负能的心情,闲暇之余,或不开心的时候它们就会倾巢而来。”
“不开心的时候随时跟我说吧,说出来就会好受点了吧。我也就这一个解决方式了。”
有些事是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说请的,吃蒜香面包也不可能一口就知道全部味道和所有成分了。加上她是极其之罕见的超忆症,所以宋笙决定从长计议,现在先让她心情好点再说吧。
“嗯,的确我好多了。抱歉那么晚把你叫出来。”
“没事。”有事。她现在超级担心明天早上会不会起不来。
“跟编辑姐姐说话很开心呢,什么事情都会被你猜出,也总是不想瞒你任何事情。”关于这点,每个人都是这样的。
“是吗,哈——”宋笙打了个哈欠,再过两个小时左右,天就破晓了。“那我先回去咯。”
“那个……我能和编辑姐姐一起回去吗。”
“回哪?”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看醋醋所住的那栋屋。
“你家。如果转动钥匙的话,声音会吵醒父母的,我家隔音很差。”
“吵醒了我跟你一起解释就好了……”
带小孩回家?虽然不带回家也要解释一大堆,但很明显是带回家更严重,并且也要看醋醋嘴巴紧不紧,如果否的话那更可怕更加麻烦。宋笙才不会做这种让自己天诛地灭的事情,至少在她眼中天诛地灭的事情。
她看了看醋醋,醋醋的眼睛里蕴着泪水,如果滴落在地,便像极了甜甜圈上面的巧克力酱掉下一滴那样。楚楚可怜的,谁见了都心软吧。
但是宋笙不会因为这个就带谁回家的,目前把别人带回家并且过夜的次数,可是一次都没有。上次让谷雨在她床上睡已经是最高极限了。宋笙点点头,对于这件事,她绝对坚定不移的。
“进来。”
虽然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妥协的,总之她妥协了。因为宋笙再载一个人骑车的关系,直到两个小时才到家,现在日光都有那么一**出来了。
好吧,两个小时也不算过夜了,那太好了。
“哇,编辑姐姐家好小哦。”
“那请你出去吧。”
“我不要。”醋醋对她吐了吐舌。
“先去洗澡,你八点上学吧,等会再睡俩个半小时,早餐在冰箱里,然后睡衣就穿我的。”
“编辑姐姐不睡么?”
“我还有一个半小时就上班了,洗个澡就去。”
“不愧是大人。”
虽说冰箱有直接可以吃的冷冻食品,细心的宋笙还是帮醋醋切了个吐司,弄了个三明治,并将它放到冰箱里,再将微波炉搬到最显眼的地方让她两个小时后不要忘记热一热。醋醋洗澡完就趴到床上睡了,而宋笙也得洗个澡,在八月穿着睡衣踩脚踏车三个多小时的出汗量可不是闹着玩的。穿上今天的那套西装,将头发梳弄整齐,化上淡到几乎和没化一样的淡妆。她看了下手表,大概还有空闲的三十分钟。她决定拿出鞋油,擦干净皮鞋。
擦得噼咔噼咔干净之后,拎起那个没装什么东西的公文包,一切均是如此体面。而且行动安静无比。这让醋醋睡得安稳,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“叮叮叮”的闹钟铃声响起之后,倒在床上的醋醋也醒了过来。气垫床……刚开始还因为好奇、第一次睡这种床感到而欢喜,现在觉得它实在是有些不舒服,一直睡的话绝对会得颈椎病。醋醋望着那张真正的床。编辑姐姐太小气了!连床都不让碰。她这样心想,边伸懒腰。
“今天请假吧。”
她坐在床上待了许久,眨了眨眼睛这样想到。反正以她的能力来说缺席一个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,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个能力还真是好用至极啊。父母在她来这里的时候就出门上班了吧,现在应该不在家里了。好在他们不是那种起来上个厕所也会去小孩房间,注意有没有踢被子着凉的贴心父母,所以醋醋偷溜出来过夜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。
“腰斩……”然后,她想起了这件事。“也没差啦。”
她起床走进大概是卫生间的那间,先随便洗了个脸,然后没想到贴心的宋笙连一次性牙刷也给她准备好了。她吃完了那个三明治,决定在这里待到宋笙回来为止,也就是下午五点之后。
“想要写能让大家心情好的故事。”
醋醋低着头,玩弄着手机。一个少女,平常只用在宋代流行的曲词来表达想说的话,与外表可怕但内心善良的文艺男生,两个人在一起,引发了一系列的日常爆笑事件。(借鉴了日本漫画川柳少女)
马上就想出来,不愧是我这个天才。醋醋这样心想,标题名她也想好了,《小令少女》最是适合。手机打字有些不方便了,醋醋决定等宋笙回来之后跟她说说这个主意。她拜读过很多类似于《万能管家吉夫斯》之类的搞笑名作,想写搞笑作品也是很久的心愿了,恐怖悬疑题材只是一时间拍脑袋决定的……虽然有些不舍,但这个做法是最优解吧。
她知道谷雨最近也在策划新书了,如果能同时较量的话,那就太好了。
一个星期后。
“宋笙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那孩子好像很喜欢你,太喜欢了天天提你。所以我决定还是破例由你来做她的编辑吧。”
“啊……好啊,既然总编这样决定,那就这样办吧。”宋笙既没生气也没开心。喜欢和讨厌来说的话,醋醋绝对在“喜欢”里面,但她也十足的麻烦。
不知道以后她的负面记忆与情绪还会不会像上星期那样了,宋笙叹了口气。
任重而道远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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